瑪蒂爾德長得漂亮動人,但是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她從未認識一個有錢人;最後,她將就著和教育部的一個小科員結了婚。靠著先生微薄的收入,住在小公寓,沒有多餘的錢裝飾,她只能樸素的穿著,她非常難過。望著從鄉下來的小女傭的模樣,使她常感到遺憾和胡思亂想。她幻想自己住在寬敞的豪宅,精緻的傢俱以及一群供她差遣的僕役。每到晚餐的時候,和丈夫坐在一張小圓桌前。她又夢想到豐盛精美的筵席,期盼桌上擺著美麗的銀器……。
她有一個有錢的女朋友,一個在教會學校讀書時的女同學,可是現在已經不再想去看她,因為每次回來之後,總會令她感到更加的痛苦。
不料某一天傍晚,她丈夫帶著得意的神氣回來,手裡拿著一個請帖:「教育部長邀請我們參加一月十八日星期一在本部大樓舉辦的盛大晚宴。」
沒有看到期待快樂的反應,她竟傷心而且生氣的把請帖扔到桌上,冷冰冰地說:「你叫我穿什麼去參加晚宴?穿我這些衣裳赴會,只會丟臉。」
他發愁了,接著說:「好吧,瑪蒂爾蒂。要花多少錢?做一套像樣的衣裳,以後遇著機會你還可以再穿的。」她想了幾秒鐘,確定數目足夠購置一件出色的晚禮服。她緩緩地回答:「我估計,四百金法郎大概就夠了。」
他的臉色發青了,因為他正好有這樣一筆數目的私房錢,預備買一枝獵槍,好在今年夏天的和幾個朋友到南部去打獵。遲疑片刻,他回答道:「好,我給你四百金法郎。你要想法子去做一套漂亮的禮服。」
晚宴的日期逼近,雖說駱塞爾太太準備好了晚禮服,她卻有些焦躁不安。她說:「只有禮服,沒有一件首飾和珠寶,實在太窮酸了。現在我寧可不去。……世上最叫人丟臉的,就是在許多有錢的女人堆裡露出窮酸相。」
但是她丈夫高聲叫了起來:「你真糊塗!去找你的朋友伏來士潔太太,問她借點首飾。你和她的交情,是可以開口的。」一道快活的聲音響起:「這是真的。我當初怎麼沒有想過!」
第二天,到了有錢朋友的家裡,談起了自己的煩悶。伏來士潔太太朝著大衣櫃走過去,取出一個首飾盒,打開對著駱塞爾太太說:「你自己選吧,親愛的。」
她看見許多手鐲、珍珠項圈、鑲著寶石的金十字架……。突然,她在一隻黑緞子襯的小盒子裡,發現了一串鑽石的項鏈,那東西真地壓得倒一切;她的心房因為一種奢望漸漸跳起來。她雙手拿著那東西發抖,她把它壓著自己裙袍的領子繞在自己的頸項上面了,對著自己在鏡子裡的影子出了半天的神。
後來,她帶看滿腔的顧慮遲疑地問道:「你能夠借這東西給我嗎,我只借這一件?」「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她跳起來抱著她朋友的頸項,熱烈地吻了又吻。
晚宴的日子到了,駱塞爾太太得到極大的成功,她比所有女賓都要漂亮,時髦,她不斷地微笑,快樂到發狂。男士們都望著她出神,渴望認識她,部長也注意她。 她陶醉的舞著,沉醉在歡樂裡,一種幸福感包圍著她。她拋開一切思慮。
她是清晨四點鐘光景離開的。計程車將他們載到大門口,他倆惆悵地上了樓。
她在鏡子跟前脫下一件件的衣服。突然她發出了一聲尖叫。那串鑽石項鏈已經不見了!丈夫這時正在脫衣裳,連忙問:「發生了什麼事?」
她發狂似地轉過身來說:「我……我找不著伏來士潔太太那串項鏈了。」
他張皇失措地站起來:「什麼!……怎樣!哪兒會有這樣的事!」
他問道:「你能夠保證離開舞會的時候還掛著那東西嗎?」
「對呀,我在離開前還摸過它。」「會掉在那裡呢?」他倆口呆目瞪地互相望著。
末了,駱塞爾重新著裝。「我去」他說:「我去把我倆步行經過的路線再走一遍,去看看是不是可以找得著它。」她丈夫在七點鐘回家。什麼也沒有找著。
他到警局報案,但是跑了幾趟,一點消息都沒有。在驚愕狀態中間過了一天。他說,「寫信給你那個女朋友說你弄斷了那串項鏈的搭鉤,現在正叫人在那裡修理。這樣我們就可以有周轉的時間。」
一星期以後,所有希望成為泡影。駱塞爾像是老了五年,他低聲說道:「現在應當設法去賠這件寶貝了。」
第二天,他們在故宮街一家小店裡找到了一串一模一樣的鑽石項鍊,要價四萬金法郎。店裡可以便宜三萬六千讓給他倆。
他開始借錢了,簽了許多破產性的借據,想到等在他前面的黑暗貧窮,他感到恐怖。他們終於走到珠寶商人的櫃檯前以三萬六千金法郎的高價,取了那串新項鏈。
駱塞爾太太歸還首飾的時候,伏來士潔太太看都不看,用一種不高興的神情向她說:「你應當早點兒還給我,因為我也許要用它。」她隨手將盒子放到衣櫃裡。
駱塞爾太太嘗到了窮人的生活。他們辭退了女傭,搬了家,租了一間屋頂底下的閣樓住。她開始做種種家務上的粗硬工作了,極力積攢一個銅元一個銅元地去還債。每月都要收回好些借據,一面另外立幾張新的去展緩日期。她丈夫在傍晚的時候替一個商人謄清賬目,時常到了深夜。末後,這種生活延長到十年之久。
十年後,他倆居然還清了全部債務,本金連同高利貸產生的巨額利息。
駱塞爾太太看起來非常蒼老了。她常常回想從前那個晚宴,在那時她是那樣美貌,那樣快活。倘若當時沒有失掉那件首飾,她現在的人生會是如何?誰知道呢?
然後,某一個星期日,她在香榭麗舍大道散心,她看見了一個帶著孩子散步的婦人。那就是伏來士潔太太,她始終是年輕的,始終是美貌的。
駱塞爾太太非常激動。要不要去和她攀談?對的,當然。並且自己現在已經還清了債務,可以徹底告訴她。為什麼不?她走近前去了。叫了伏來士潔太太一聲。
「這位太太!……我不認識你啊……大概是妳弄錯了。」
「沒有錯。我是瑪蒂爾德·駱塞爾呀。」
伏來士潔太太驚呼:「可憐的瑪蒂爾德,你真變了樣子!是怎樣一回事?」
「從前,你不是借了一串鑽石項鏈去參加晚宴,現在,你可還記得?」
「記得,怎樣呢?」「怎樣,我丟了那串東西。」
「哪兒的話,你早已還給我了。」
「我們借錢買了一串完全相同的還給妳。現在,我們花了十年工夫才付清了欠債。像我們什麼也沒有的人,你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在算是還清了帳。」
伏來士潔太太相當激動,抓住了她兩只手:「唉。可憐的瑪蒂爾德,不過我那一串本是假的,頂多值得五百金法郎!……」
瑪蒂爾德掉下眼淚,想自己當年一點的虛榮心,就因此而賠上十年光陰!
(摘寫自《莫泊桑短篇小說選》裡的〈鑽石項鏈〉)
